首席访谈丨梁宁:以前赚钱容易,是因为新手骗新手

一、如何快速打通多方利益? 新手用力 高手谋局 

她是互联网老兵,被雷军誉为“中关村第一才女”。她的课程《产品思维30讲》《增长思维30讲》累计订阅人数接近60万,线上线下影响超过500万人。

她写《真需求》花了七年时间,中间曾一度撕掉手稿。新书上市20天销量突破10万册,被罗振宇誉为“2024年最重要的中文商业书籍”。

刘佳一:您是什么时候决定不再更新公众号,而是沉下心来写这本《真需求》的?

梁宁:谢谢佳一。我的公众号(梁宁-闲花照水录)写了4年,停更了6年。《真需求》印出来时,我给我30年的老朋友刘韧发了书的照片,他写了一篇文章帮我宣传。

之后,很多朋友都在帮我转发朋友圈,我心想自己不发公众号好像说不过去,所以那天在“得到”办事时,我写好文章,请“得到”的人帮我发出来。结果第一分钟就有1500个阅读,当场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。毕竟一个6年没更新的号,还有人看,太意外了。

刘佳一:确实,这几年变化很大。过去看公众号的人多,现在连长视频的打开率都急剧下降。所以我想问,您为什么敢花这么长时间去写书呢?

梁宁:因为我有很多朋友在创业和做产品,我也在帮很多大厂做产品战略,打磨产品体验。我发现,要把一个东西做出来,很重要的一点是思考链路是否完整。

如今中国是过度竞争、供给过剩的市场,如果思考链路不完整,仅靠灵感和本能,失败概率会很高。于是我想做一份check list(清单),当创业者要做新产品、新商业、新生意时,能完整地问自己一些问题,比如价值是否成立、能否与市场达成共识、自己的模式能否挣钱等。

梁宁(左)刘佳一(右)

刘佳一:您在书中提到的关键词是“价值、共识、模式”等等,而过去您常提到的关键词是“产品、增长”。那么,为什么您会将这本书的核心定位为“真需求”?

梁宁:我的性格有两个追求,一个是简单,一个是究竟。我觉得“产品思维”这个词不究竟,它只是个品类。所以我在想用一个关键词代表我的主张,想了两三年,我觉得是“真需求”。因为基于伪需求,是不可能做对事情的。

刘佳一:您在公众号推文里说,读完《夜晚的潜水艇》后,把自己写好的书稿全部撕掉了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?

梁宁:这是理性和感性的问题。“得到”给我的帮助和训练是理性和思考框架的价值。“得到”做课有个词叫“磨课”,是把很多个性化的表达磨掉,让核心知识点的交付露出来,这给了我很大的训练和帮助,但我觉得自己很长时间留在惯性里。

读到《夜晚的潜水艇》时,我突然觉得好文章、好文字、一本好看的书是什么样的。写一本有用的书我清楚了,但如何把一本有用的书写得好看呢?所以我把手稿撕了,又花了三年时间写书,所以今年9月才出书。

刘佳一:梁宁老师提到,进入商业世界的第一个训练是要摆脱主观意识,站在对手的角度审视自己。我采访过很多企业家,他们大多意志力很强,在主观意识很强的情况下,他们该如何做到这一点呢?

梁宁:我觉得较弱的创业者有两种特点。一种是以自我为中心,总是说“我我我”,我认为、我觉得、我希望……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,觉得世界应该配合自己,用户应该买单,领导应该重视自己,但这其实很幼稚。另一种则是不敢表达自己,总是想着要讨好用户、响应对方需求,生怕一提自己的需求就会被否定,失去这段关系。

其实这两种都不是真需求。而那些心理坚强、商业成功的人,都有一个共同特点:他们都非常诚实和坦率。首先,他们对自己的需求很坦然,不会遮遮掩掩,会主动去获取自己想要的资源;其次,他们能精准地判断别人的需求,否则生意根本无法成交。相反,很多还在学习的人,往往对自己的需求遮遮掩掩,对别人的需求视而不见。

刘佳一:您在书中提到,中国已经到了该出大牌和大师的时候了,我觉得这句话很动人,想请您谈谈为什么在这个节点提出这个观点?

梁宁:这其实涉及两个方面。首先,中国过去20年的成长主要得益于两个超级创世纪工程,其中一个是城镇化。我小时候,中国城镇人口只有2亿人,2022年统计显示,城镇人口已达到9亿人。我们在20年时间里完成了相当于整个欧洲或两个美国的建设量,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工程。

原来大家都不生活在城市里,都是在过去20年的某一天忽然来到城市,需要快速在这里建立生活。这就像是一个新手村,所有人都是初来乍到。

这时就会发现,买东西的人是新手,因为他们没买过这些东西;卖东西的人也是新手;制定规则的人还是新手。所以全员都是新手,新手村红利就是新手可以骗新手,我不懂但也可以先搞起来再说,那种标准化、大规模、快速野蛮扩张、抢食市场的人能快速成就规模体量,而那些精雕细刻、把东西做得很好的人反而吃亏。

今天,我们会发现,很多企业觉得生意难做,为什么?因为需求已经变了,但你还想提供过去的东西,成就原来的体量,这其实是个妄念。如果说上一个时代是风口时代,当下这个时代我愿意称它为扎根时代。我们整个国家的专业度,不管是用户还是供给侧,都提升了,所以确实到了该出品牌和大牌的时代了。

刘佳一:如果我们的企业已经知道消费变化了,需求也在变化,自己也想去做一个好的品牌,那需要突破哪些难关呢?

梁宁:其实品牌和白牌的区别在于,白牌就是白做的品牌,比如拼多多上卖的基本是白牌,是中国供应链出的东西,价格差一毛钱就换掉,不需要记住任何名字,而所有大牌、奢侈品品牌最重要的事情是构建和它核心用户之间的关系。

我曾问过LV中国的一个负责人,LV卖的是什么?他说卖的是别人羡慕你的心情。如果我花1万块钱买一个人造革的包,拎着没有人羡慕,它还有价值吗?

为什么我愿意花大价钱买一个牌子?是因为我对这个品牌有了认同感,认同是一种关系,也是一种共识。所以奢侈品要管理的是它核心人群的共识。你可以花很多钱做一个产品,甚至花100亿造一个产品,但都做不出一个奢侈品品牌。因为香奈儿、爱马仕这些品牌的核心用户是社会上最不缺资源、选择度最大的一群人。你要花点钱打广告,就想让我相信你,让我在最重要的场合使用你,凭什么?

刘佳一:您刚才提到的少年中国时代、野蛮生长时代,这两个时代的共识是不是不一样?达成共识的路径、难度,今天会不会更难一些?

梁宁:并不是。在我的书里有一个章节讲了近身说服,这也是达成共识的方法。你要领导一个共识,其实是要打一场认知战。认知战是美国提出的概念,但我们的老祖宗也有这个词,叫攻心为上。老祖宗里打认知战的人是鬼谷子。

鬼谷子的两个学生苏秦、张仪,他们领导了最大的两场认知战,一个是合纵连横,让所有人联合起来攻秦;另一个是纵散、约解,反向的认知战。他们发动了中国最大的认知战,奠定了之后2000多年中国的基本面貌。你会发现,领导共识的方法,从农业社会早期到今天其实没有区别。

梁宁

刘佳一:所以这一点也给大家树立了信心,即使现在环境、时代变化了,但要领导共识,核心和本质没变,也能在老祖宗那里找到方法。

梁宁:天下最难的说服是什么?就是说服一个王,因为他的利益相关者实在太多了。所以你会觉得,把这种大招学会后去说服一个客户,其实没那么难。

刘佳一:您在书中提到一个案例,当时可口可乐进入中国,需要占领市场,也是像这样需要协调很多利益关系。

梁宁:那个就是利益链的构建。在做一件事时,一个人的态度其实就是他的利益,一个人的利益就是他的态度。所以你的价值已经成立,市场为什么不启动?可能是因为你的利益链不完整。因为一件事能持续运转,其实是一个完整利益链持续运作的结果。

新手用力,而高手谋局。怎么谋呢?就是局中的人各有各的利益,如何让他们形成一个完整的利益链,从而让一件事跑起来。不是我让这件事跑起来,而是每个人出于自己利益的动机,环环相扣让这件事转起来,而且停不了。

刘佳一:您书里还有一个金句,说“你能连接的人不是人脉,你能帮到的人才是人脉”,这句话怎么理解呢?

梁宁:什么叫人脉?我求你帮个忙,如果你要拒绝我,你得心里想一想。而有的事比如我请你帮忙,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我,为什么?因为你觉得跟我无关,你的世界里本来就可以没有我。

刘佳一:对于职场人来说,真的要刻意去打造人脉吗?

梁宁:强者不需要,因为他自己就能帮到很多人,这时你会发现关系的不对称。弱者是不敢对强者轻易说no的,所以其实最好打造人脉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强。

二、不结婚、不生子,我正在“奥德赛的漂泊” 

作为中国互联网整个发展过程的观察者和记录者,梁宁做过联想、腾讯高管,工作经历横跨BAT,与美团、头条、京东、小米等企业有长期深度交流。

如今,她希望以思想参与这个世界,在新的“写作者”身份中找到属于自己的“自在”。

刘佳一:您在书里提到美图秀秀的老板蔡文胜老师时,您把自己当作文青的样本,把蔡文胜作为赚大钱的商人的样本,如何理解呢?

梁宁:我觉得这其实还是《真需求》这本书所讲的模型——需求一定是双向满足的。你既要满足对方用户的需求,也要满足自己真实的需求。我真正想要的是“自在”这两个字。

我认识很多大佬,他们都非常辛苦。比如俞敏洪老师,我跟他一起去川滇横断。

他每天只睡3~4个小时,我们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开车10~12个小时,每开一会儿,他就要下车直播。所有的讲稿都是他自己写,在高原的山路上,他还用剪映自己剪视频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我根本不敢相信。第一天晚上,他在寒风中做完直播,零下几度,吃完东西已经9点了,我问他是不是可以休息了,他说“不,下一场直播要开始了”。对他来说,“休息”这个词根本不在日程表里。

但他很自在。很多人做事,只有在得到正反馈时才去做,比如有钱挣就干,有人夸就干,一旦得不到正反馈就不干了。但为什么有些人能坚持?是因为他们在其中找到了“自在”。

我当年是个文艺女青年,现在依然如此。我不会去做很多事,只做自己能坚持下来的事。

梁宁

刘佳一:您提到手机行业30年,聊了很多故事和案例,其中乔布斯和雷军是两个绕不开的人物,我很想听您对比一下这两个人。

梁宁:雷军是我的恩人,所以在《真需求》这本书的最后,我专门感谢了他。他是中关村那群兄弟的带头大哥。他和乔布斯分别代表了中国式成功和美国式成功。

在书中,我们提到小米做对了很多事,它奠定了一个模式叫“最强基础款”。小米的所有产品几乎都是基础款,但它把基础款的性价比做到了极致。如果你的产品质量不如小米,设计也不如小米,那你还凭什么活着?小米其实为中国电子产品设定了一个底线,这是非常棒的一件事。

而乔布斯,他也是“真需求”的代表。在数字世界中,最大的分歧是开放还是封闭。安卓是开放的,占据了全球市场约80%的份额;iOS是封闭的,但也成功了。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,开放和封闭都是对的,因为它们满足了不同的需求。

刘佳一:您在书中还有一个观点,说“时代的更迭以基础设施的更迭为标志”,您觉得在AI时代,中国企业的机会在哪里?

梁宁:在AI时代,我觉得中国是有独特优势的,你知道为什么吗?

刘佳一:因为我们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,数据资源空前丰富。

梁宁:这是一个方面。其实可以说“没有防火墙,就没有BAT”。因为要发展自己的互联网产品,中国有了世界上最大的产品经理团队。

第二是中国的工程师优势。过去20年,中国在教育上做了高校扩招,大学生群体不断扩大。你知道经过20年,中国受过工程师教育训练的人有多少吗?6000万。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工程师人力资源。欧洲有几个国家人口超过几千万?

所以为什么很多创业者最后觉得还是在中国干事更有机会?因为一个简单的指标:我要拉3000个工程师来干活,全世界只有两个国家能做到,一个是美国,一个是中国。

刘佳一:无论是人才还是现有的基础设施基础,我们都很有优势,但必然也会与美国不可避免地有一场竞争?

梁宁:客观来说,美国在AI领域比我们领先很多。因为AI发展拼的不是普通工程师,而是天才,它是一种“天才效应”。

刘佳一:您之前提到,现在的年轻人正处于探索自我的“奥德赛时期”,不少年轻人选择不结婚、不生娃。您觉得他们是不是暂时找不到自己的人生路径?

梁宁:是的,比如我自己就不结婚。前天在雪山上,俞敏洪老师问我,作为一个女性,你觉得女孩的人生道路应该是什么样的?

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。因为我对面坐着曾花,我们俩是完全不同的女性道路。我和曾花20年前就认识了。她2003年创建了思凯乐,此后她就一直专注于这件事,她反复表明,这辈子她就做好这一个品牌。

而我呢?20年来,我换了无数的产业、身份、活法,还有兴趣爱好。直到最近,我才找到可能适合我的道路——成为一个写作者、深度思考者和传播者。

20年后,我和曾花在俞老师的地方重逢。我说,俞老师,这就是我们两代女性的道路。有的人很早就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,而我就是一场奥德赛的漂泊,漂了20年。

过去一个月,我去了很多地方,家在北京,但我已经一个月没在自家床上睡过觉了。这种情况下,如果我要结婚,对方一定会对我很不满。当一个人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那么确定时,很难想象会有人一直陪在身边。所以,我对这件事很不自信。

但在这个过程中,我觉得还有一个词很重要——责任心。一个人可能会有两种动力:一种是自己是否感到舒服,另一种是对这件事是否负有责任。这两种动力都可以让人长期耕耘一件事。

我们的父辈是在非常匮乏的环境下长大的,所以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的责任:吃饱穿暖、挣钱养家,但现在的时代,那些曾经让我们的父母感到极端痛苦、其他事情都可以放下的东西,对年轻人来说已经消失了,他们无感了。其实,生存压力并不是坏事,它让你的生命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受。

刘佳一:所以年轻人应该在探索自我的过程中,经历痛苦、纠结,去寻找责任。

梁宁:那才叫有血有肉地活着。

刘佳一:还有一个粉丝提问:梁宁老师,有没有什么东西,您曾经深信不疑,但现在却深表怀疑?

梁宁:这个问题很好,但我想反过来回答。随着年龄增长,我反而觉得越来越安定,因为深信不疑的东西越来越多了。比如以前我怀疑“好人有好报”,因为我见过太多好人一直吃亏、被人欺负。但现在我不怀疑了。因为有了30年的周期,再回头看,你会发现事情正在回归常识。

比如《真需求》这本书,我最初想写的东西很多,工具、方法、故事……直到去年在硅谷,我才想清楚,我要写的是常识。所以这本书的副标题叫“商业的常识”。因为新知层出不穷,比如Web3.0、元宇宙、AI……但如果你以百年为尺度去看,会发现商业的常识几乎没有变化。所以,我写这本书并不是为了创新,面对纷繁复杂的变化,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回归常识。

所以你说有哪些东西曾经质疑,如今深信不疑,你就会发现,其实是常识,它是千年以来人类协同过滤的结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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